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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老太君问罢,只见应兰风不慌不忙,道:“孙儿只是想禀明:杨姨娘这件事自然并不是贤淑所做,至于蕊儿怀疑是太太,虽有几分道理,但……”

    应老太君不言不语,仍看着他,脸色略有些阴郁。

    应兰风道:“蕊儿虽然大胆想到了上头,可到底是太年轻了不懂事,未免欠了一层,又或者,她根本不敢再往上想罢了。”

    应老太君听到这里,便冷笑了几声,道:“哦?再往上想又是何意?”

    应兰风道:“但凡行事,必然要有个‘因’在内,说起来我跟太太的确是有些旧日的纠葛,加上贤淑的出身,若说太太不喜欢她,的确是有的,但若说太太因此而想除掉她,却未免有些太过了,以太太的为人,尚做不到如此之狠罢了。——如此我便想,府中到底还有谁这样不喜欢贤淑呢?老太君如此年纪了,又向来慈怀,自然也不至于格外针对贤淑,于是我又想,若这处心积虑谋害贤淑的人,其实并不仅仅是因为不喜欢她而已,而是为了其他目的呢?”

    应老太君双唇紧闭,微微垂了眼皮。应兰风缓缓说道:“倘若事发当时我在家,恐怕我也想不到这些……直到我从南边护送了谷家两位上京,再回头联想此事,我才隐约明白,也想清楚了这件事其中的‘因’,究竟为何。”

    先前,应兰风因听说了他南行之时家中所发生之事,深为惊心之余,自然愤怒非常,想到妻女曾置身险境,偏又无法追究,这种无力感却只能深埋心底罢了。

    一直到听了应蕊的那番怀疑言语,应蕊只当是应夫人动手害人,却并不知道,应兰风心中已经知道了这背后的真凶到底为何人,只不便告诉应蕊。

    当谷晏珂谷晏灏两人一力随他进京入府之后,谷晏珂更有意无意对他示好……应兰风心中依稀怀疑,面上却纹丝不露,且时常做出被她所迷之态,也有意无意地表露些好感在内。

    大概这幅情形颇为迷惑人,不仅仅是李贤淑大吃飞醋,也更叫有些人心动了。

    渐渐地,有人便按捺不住,先是应修送了个妾过来,实则这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只看他的态度如何,——想要试探应兰风是否会屈意听从而已。

    于是那妾就也顺理成章进了三房,这对那些人来说无疑如一个信号,证明应兰风会听从长辈的话,同时也是个来者不拒,为色/所迷之人。

    终于才逐渐地一直到如今,他们便趁着应蕊这件事,兴风作浪,果然放出最后一招来了。

    而应兰风一直按兵不动,静静等候的,就是今日。

    只因他知道若不把最源头的那个人制住了,底下再乱捉多少,也是不顶用的。

    应老太君沉沉道:“你且说来。”

    应兰风道:“照实说来,谷家表妹才貌双全,又且心思灵便过人,还是老太君所钟爱的后辈,出身切好,的确是比贤淑强上百倍,我想老太君便是想要她来取而代之,不知我说的可对?”

    应老太君冷笑了数声,道:“你真真儿是好大的胆子,空口白牙,胆敢如此放肆!竟污蔑起长辈来了?你真当我不能治你的忤逆之罪?”

    应兰风低头道:“孙儿不敢,只是老太君若要治罪,好歹且听孙儿把话说完。”

    室内寂静之极,应老太君目光闪烁,甚至能听见自己气得微微发抖,衣襟磨着裙袍发出的簌簌声。

    却听应兰风道:“接下来再说蕊儿这件事。”

    应老太君越发冷笑道:“蕊儿又如何,你莫非仍要指责是我从中行事?”

    应兰风静静道:“孙儿不敢,这件事大概老太君也是不知情的。”

    应老太君双眉一蹙,似乎有些意外,半晌才道:“哦?你且说来。”

    应兰风才道:“如今郭家出了一位王妃,不管如何,老太君绝不会对太太下手,但蕊儿一个闺中小姐,又怎会知道这些毒辣的害人手段?自然是背后有人教唆。”

    应老太君道:“难道不是李贤淑?”

    应兰风道:“我跟她十几年夫妻,她的为人,嘴硬而心软,曾经连个秀儿丫头都舍不下手去,若说她能做出这些事来,老太君着实是高看了她了。”

    应老太君垂了双眸,微微一哼。

    应兰风道:“这件事背后操纵蕊儿的人,只怕老太君也猜到几分了……不,应该是说,在这巫咒并没有发现之前,老太君或许还不知情,但巫咒出现之后,只怕您也猜到是谁在背后指使蕊儿……这个人,又懂得巫咒之法,又能从此事之中获利。”

    应兰风说到这里,微微一停,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抬头看着应老太君,眼睛略微眯起,道:“孙儿在南边这几年,正好儿也知道,在益阳那个地方,曾有些巫咒之行……”

    刚说到这里,应老太君猛地抬头,哆嗦着喝道:“你快快给我住口!”

    应兰风果然便停了下来,道:“孙儿素来敬重您老人家,虽然窥知这其中内详,但此事如此骇人听闻,倘若泄露出去,只怕……”

    应老太君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又怒又惧,颤声道:“你想如何?”

    应兰风垂眸,朝上行礼,道:“孙儿也是应公府之人,又素来敬上知礼,自然不会做出那种没有分寸又非逆长辈之事。”

    应老太君听到这里,略松了口气。

    应兰风却又抬眸看向应老太君,面上神情冷然,一字一顿,沉声说道:“然而,倘若是有人想要对我的家人不利,尤其是对怀真跟贤淑她们两个,但凡再有半点儿的不好,孙儿,宁肯破家舍业,也不能再忍这口气。这番心意,还请老太君明白。”

    这几句话,重若千钧,字字打在应老太君心上身上,又像是用利刃刻在冰面上,发出刺耳的令人难以忍耐的声响,刻出的字迹却如此深刻清晰,难以抹去。

    应老太君凝视着应兰风的双眼,这一刹那,在她面前的此人,竟不再似是那个幼年时候蠢笨无知少年时候唯唯诺诺于她面前一直都是温顺且又略带轻浮的孙儿,却是一个令她无法俯视低看,令她心中撼然震动,甚至心生惧意的陌生男子。

    应老太君有一瞬间的窒息,眼前也阵阵地发花。

    却听应兰风的声音又温和地响起,道:“先前父亲命我休妻,我只说若是老太君叫我休了贤淑,我自然也没有二话,如今,尚等老太君一句指使。”

    应老太君竭力抬头,这一瞬间,竟像是从水中才浮出水面一样,眼前的水层逐渐退去,又出现应兰风的脸,依旧是温和如初,清朗如初。

    两个人的目光相对,许久之后,应老太君才也缓缓说道:“堂堂公府,又何须介怀不实之流言,何况二奶奶乃是正经四品诰命,休妻之事,切勿再提!”

    应兰风挑唇而笑,行礼道:“有老太君这句话,孙儿便放心了。”

    且说这日,李贤淑自在娘家养病,徐姥姥见她匆匆地回家来,又见病着,心中已经起了疑,捱过两日后,便才问她。

    李贤淑本不愿徐姥姥担忧,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娘,在府内不能说且罢了,此刻还要强忍着不成?当下,便把府中的各色情形都说了一遍。

    徐姥姥本正也忧心这些,闻言,不免叹息,思忖了会子,便劝慰李贤淑,道:“可见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姑爷那样的好人,家里竟是这样……我原本也知道,这些世家大族里,人多眼杂的,必然有许多不好说的,素来也知道你在里头硬撑这不易,却想不到竟是这样凶险的呢。”

    李贤淑点头道:“这四处传谣言的必然没有别人,仍是府里有人要暗害我,先前那燕窝的事儿,我本也是疑心上头,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有回来,我只当不知道的……撑到他回来了,却只觉得他待我一日比一日冷淡,本来我也想索性刚强到底去,也作出那种冷心辣手的模样手段来,可是娘,倘若这男人变了心,我再强硬又能如何呢?”

    李贤淑说到这里,不由地就想到了许源,想了片刻,便流泪说道:“那三奶奶是个厉害的,打才一进府,我便被她震住了,以后处处学她的行事为人,只盼有朝一日自个儿也能如她一般,有些能为,只要有她的一半儿就阿弥陀佛了,然而这几年历练下来,虽然行事之类的都学会了,她的那些狠辣手段,却终究是难以上手,想到那动辄要人命的事儿,我自己的心里就过不去,只怕纵然别人不知,冥冥中老天自有因果报应的。”

    徐姥姥点头道:“这是正经的话,为人虽然需要为自个儿着想,但也要有些底限才好,大丫儿,你这话娘觉得很对,你没有做错。”

    李贤淑接着便说道:“上回因为一个丫头的事儿,他跟我很生了一番气,我也知道他是疼女儿心切,心里也知道他或许是对的,但我到底是下不了手,从那之后,他就跟我有些生分了。”

    李贤淑说到这里,想到昔日何等恩爱,如今却有话不能说,夫妻两个隔着一层似的,虽然表面上看来,应兰风如今升了官,所到之处人人敬仰喜欢,而她在府内纵横,也自有一番威严,出入都有诸多小厮丫鬟奉承,当初在家里做闺女的时候,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一日?纵然以后嫁给了应兰风,却只在泰州厮混,落魄的不像样子,虽然暗地里也梦过将来得个诰命夫人何等荣光,却想不到,当真得了诰命夫人,这荣耀背后,更有一番心酸苦楚难说。

    此刻,竟有些怀念当初在泰州受贫寒的日子,虽然清贫困苦,但夫妻两个何等的自在,也并没有其他的人来相扰。

    徐姥姥想了一会子,便道:“你且先放宽心,我瞧姑爷不是那种等闲就跟你冷意生分的人,只怕这其中还有些什么呢,你万万别因此跟他赌气起来,只以后行事再多些留意罢了呢?”

    李贤淑道:“他虽然没说,我却也知道,他实则是想让我再有能为一些……毕竟他在外头,也够受的,然而……我到底是不能。”

    说到这里,眼前又出现许源的模样,便道:“那三少奶奶,家里还是官宦出身,又有两个女儿,可是那三爷,镇日里三妻四妾也不知餍足,所以三奶奶便慌了,一心要生个儿子,不料竟是那样的下场,不瞒娘说……我看着心里也是寒了,家里现如今已经有了个小妾,还有另外一个在旁边等着挤我下去呢,倘若你姑爷真个儿跟我变了心,我也并没有别的路,我也不会像是三奶奶一般……大不了,就……一拍两散。”

    徐姥姥大惊,道:“这又是说什么话?何至于就这样了?”

    李贤淑冷笑了笑,道:“男人的心若是一变,再等那些狐媚子群起来踩我,我又没有当官儿的娘家,府里也没有格外青眼待见的人,难道就在那里等死不成?只是……不知道怀真跟佩儿……”说到两个人,就又落下泪来,虽然此刻赌气说割舍了夫妻情意,但最舍不下的,竟仍是怀真跟应佩,想到两人,一阵心痛如绞。

    徐姥姥暗暗惊心,又想了一阵,才安抚说道:“娘看人是准的,我断定姑爷不是那种爱三爱四的,如果他真是那种人,当初怎么放着那许多官宦人家的小姐不去选,怎么偏偏看中了你呢?”

    李贤淑也怔了怔,道:“我却也不知道……我也曾问过他,他只是笑,也不同我说。”

    徐姥姥便笃定说道:“姑爷不是那些没见识的混账男人,若眼光高要其他好的,就也轮不到你了……何况他先头那个去了的,不也是官宦人家的?必然只是看着你跟她们都不同,才要的你,如今难道就又贪图她们去了?万万不能。”

    李贤淑觉着这话隐隐地有几分道理,却又不敢全信,只叹了一声,忽然说道:“娘,先前我打听过京城内的房价,如今在西城那一处买一座宅院,钱应该够使的了,上回我家来时跟哥哥商议过,不知哥哥可曾提起?”

    徐姥姥笑道:“你哥哥倒是说过的,只不过娘如今年纪大了,倒是不想再搬到京城里去,人生地不熟的,何况这里距离京城也是不远,又何必再另外浪费银子呢。”

    李贤淑便笑道:“瞧您老人家说的,人家都说京城好,削尖了脑袋要进去见识呢,您老却偏两样,又不是没有钱。”

    徐姥姥便笑着摸摸手腕上的镯子,不免又问起怀真来,李贤淑道:“她倒是本想来的,我怕跟着忧心,就叫留在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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