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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奇得紧。

    灵雲犹豫道:“味道偏咸,不知娘娘喝不喝得惯。”

    我不以为意道:“咸香才好,我口味重,喜欢这样的。”

    什么叫自以为是,便是我这样了,喝了两三口便咳嗽不止,还好秋语知我爱好,赶紧端来三鲜馄饨。

    馄饨在天山叫曲曲,羊肉馅儿的;南粤叫云吞,猪肉馅儿海鲜馅儿的都有,经常就着面条同煮;蜀中叫抄手,多种食材做馅儿,有时候还要干捞出来炸,蘸酱吃;鄂州叫包面,有驴肉馅儿牛肉馅儿。

    吃起来最考究的还是江浙,香菇、竹笋、猪肉,为三鲜,这也是我最喜欢的。

    殿外几株色水红色的木芙蓉在最后一抹斜晖的映照下殷红如丹,花枝横逸轻曳,和着后头龙麟竹的翠影映在冰绡窗纱上,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吃完馄饨在暖阁下读诗,等着过些时候吃晚膳,后来渐渐乏了,干脆闭目养神。

    “娘娘,娘娘……”

    半梦半醒的迟钝间,听见有小小的声音在唤着我,睁开眼睛,转眸处,月色朦胧之中,却见千嬅领着一个褐衣女子侍立于殿前。

    那是透玉,我眯了眯眼,前几次她过来时,说的话越来越无关痛痒,而且上次还自相矛盾,如此一来不得不怀疑她的忠心。

    交谈半响,正好小厨房做了晚膳,按照我交代的,诸多是水里的,油煎盐腌马鲛鱼、香烤芙蓉鱼骨、藿香烧扇贝、蛤蜊蒸蛋、油爆大虾。

    我盛了一碗金腿烧鱼丸山鸡汤,看着透玉喝下,她并不防备,因为从前过来时我亦让她吃过糕点汤品之类。

    殿中仿佛沉溺于海底般寂静无声,甚至能将檀香屑在大香炉中迸裂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汤品的确有毒,还是倪霜当初中的那种毒,鹤顶红与鹧鸪霜,还是双份的,足以毒死一头猛虎。

    鹤顶红颜色鲜艳且有腥味,鹧鸪霜却有甜味,二者中和在一起,彼此压制,服用之后不会有任何异样,需要三天后才彻底毒发。

    我先前去藏在床榻底下自己的箱子中取来,悄悄下毒的时候并不担心将来会被查出,这中毒除非医术精湛,不然怎么都查不出,而医术精湛的太医从不给宫女太监诊治,除非是给高位嫔妃的面子。

    看着透玉喝得干干净净,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低眉拨弄腕上的明珠绞丝金镯,浅浅含笑不说话。

    目送着她出去了,我的淡笑才慢慢凝结在嘴角,似一朵凝结的霜花隐约透着寒气。

    ……

    康熙十八年十月十二。

    彼日梁九功早早便等候在延禧宫,说是玄烨提起我许久不曾去乾清宫了,本想留他喝盏茶再走,可他却是说还有公务在身,便恭敬辞去了。

    梁九功走后,谁也没有言语,仿佛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只余钟漏的滴滴答答,那声音仿佛一场冷冷的秋雨过后,屋檐下积蓄的水珠,一滴滴重重坠落在光滑的石阶上,激起沉闷的回响。

    我在小厨房做着早膳,主菜是八宝梅花参,为荤菜。

    梅花参排列整齐,参体黑亮,镶有白色的鸡茸,点缀着桔红色的蟹钳肉、鲜红的火腿、粉嫩的青虾仁、金黄的金钩与翠绿的豌豆,色泽绚丽,汁芡丰满,咸鲜略甜,香嫩软糯,八宝与梅花参完美地融为一体。

    又熬了陈皮玉米粥,再五荤六素:番茄鲈鱼汤、稻香炒蟹柳、焦熘里脊、椒盐鸭架、红烧排骨、茄汁茭白、鲜炸黑木耳、素三丝、黄瓜镶豆腐、豆豉蒸杏鲍菇、酸梅汁佐白藕片。

    梳妆打扮之后,前往乾清宫看望玄烨,彼时身着浅粉色绣莲花双蝶旗装,发间缀有金粟彩宝无数,走动间闻得环佩玲珑之声,摇曳生姿,像是在寂静初冬里绽放的桃花,娇美动人。

    玄烨斟了酒酿对我笑道:“这是御膳房新酿造的养生酒,八两枸杞子、三斤鲜三七、十五斤高粱酒,虽然用料简单,味道却好极了,若不是你风寒未愈,真想与你举杯。”

    一一凝贵妃娘娘只是受了风寒,微臣知道娘娘不喜中药,您只要多喝姜汤,熬得浓浓的,再兑点枸杞子,五日接连不断,很快会康复,只是切记这几日不许再见风。

    前几日曹芳诊了脉,说的话犹在耳边,思及此我觉着委屈,扁了扁嘴道:“你不许我再喝花茶,都换成了姜汤,每日两剂,我如今只觉得身子里仿佛有一团火,燥热极了。”

    玄烨摸摸我的脸颊,关切道:“小时候我生病,皇额娘总是熬了姜汤,多喝几次便会痊愈,焓儿,你现下还有些鼻音。”

    闲话半响,想起好久没有一起绘画了,玄烨自然应允,取来红木百宝嵌九狮图葵花式盒,盖面多为青金石、孔雀石、绿松石、金星玻璃,镶嵌九只狮子,一大八小,谐“九世同居”之音,盒内盛装贴绢格盘,收贮模印彩色墨块一套。

    窗外寒风咆哮,殿内却欢声笑语,温暖如春,玄烨画了翠松,我不甘落后,紧跟着红梅也画好了。

    梅花盛放,花荫曳地,无数灿烂明艳堆积的花枝间,有绿色身影静候在外,仿佛一泓碧潭静水,默然无声。

    那不是卿贵妃又是谁?果然转眼间便是魏贞进来传话,说卿贵妃新谱了一首曲子,要弹给玄烨听。

    卿贵妃一袭浅绿色绣牡丹丝绸旗装,头上插戴祖母绿金簪,雕刻凤栖梧桐,另有数枚青金石并蓝宝石珠花,那样玲珑而精致,映着她的容颜,有着冷光翠华,让人无端生了清寒之意。

    乾清宫里有许多古琴,诸如,唐朝贞观年间的飞泉琴、明朝的月明沧海琴、明朝的云外钟声琴、明朝的龙门风雨琴、明朝正德年间的聚云琴。其中还有唐朝至德年间的大圣遗音琴,正是玄烨平日里最喜欢弹奏的。峄阳之桐,空桑之材。凤鸣秋月,鹤舞瑶台。

    玄烨命梁九功取来的是宋朝的万壑松琴,卿贵妃褪去指上护甲,素手轻扬,轻拢慢捻间,淳淳音律传出来,忽高忽低,仿佛有仿佛无,淡若如幻,如丝如缕传入众人耳中,袅袅琴音如仙声般悦耳,纤纤细指拨动变缓,万物归于平静,只留尾音袅袅萦绕。

    卿贵妃柔声道:“万壑松虽好,可比起皇上多年前赐予臣妾的海月清辉,还是相差得远了。”

    海月清辉琴是南宋的传世古琴,先帝千方百计才求得,为董鄂妃毕生爱物,据说琴音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渐渐地,外头下起了小雨,我听着窗外的雨,用清水缓缓冲洗杯盏,放入杭白菊与蜂蜜,以滚水冲泡,看着杭白菊一瓣一瓣绽开,有宁神甘和的怡然香气。

    这一年雨水这样多,连绵的秋雨,下得人的心境全沉了下去,沉到底,那么安静,一颗心,波澜不惊。

    ……

    康熙十八年十月二十一。

    夜晚已经有疏落的清寒,偶尔有风吹过,不经意扑灭了几盏摇曳的红烛,千嬅侧身逐一点亮灯盏,动作轻缓无声。

    很快烟肉白菜粥与六荤六素端了上来,有我自己做的,也有小厨房做的。

    黑蒜头水鸭汤、生煎翅、八宝布袋鸡、鹌鹑蛋炖猪蹄、黄豆炖鲶鱼、炙羊排锅子、韭菜炒香干、白玉佛手、酱焖四季豆、荷塘小炒、香酥冬瓜条、素烧蒜苔。

    天气渐寒,宫中十月十五起,每顿饭都会添锅子,锅子可供温热,防止菜品过快凉去,倒是吃得安稳妥帖。

    我指着一道淋了冰糖腌的玫瑰卤子的鹌鹑蛋炖猪蹄,微微皱眉:“这也忒油腻了,出下去肚子不舒服,撤了罢。”

    秋语应声去了,不过片刻又回来,手中捧着八仙紫莲甜白釉瓷碗,却是地三鲜炒海三鲜。

    “方才的黄豆炖鲶鱼娘娘进得不香,不如尝尝这个,奴婢刚让小厨房做出来的。”

    我依言尝了尝,并不如何喜欢,故又多吃自己做的两道荤菜。

    八宝布袋鸡这道佳肴的烹饪极为讲究,难就难在剃骨,要将每一根骨头都剔除干净,还得保持形状的完整,一个厨师若是没有几年的剔骨经验,是做不好这道佳肴的。

    我熟练地剃骨之后,将烹制过的瑶柱、海参、鱿鱼、冬菇、冬笋、蹄筋搅拌均匀,塞入完整的鸡体中,上屉蒸制一个时辰,箸至肉烂,柔嫩滑润,有仿佛豆腐。

    另一道是生煎翅,先用利刀在鸡翅膀上划开密密麻麻的口子,用生粉揉捏,将蒸熟变得软糯的红薯压成泥,裹在鸡翅膀上不停地钵碾,这样一来筋络碾碎,便不再不难嚼了,而且红薯被压进肉间的缝隙里,最后涂一层大豆油再放到花生粉里滚一圈,上锅生煎一会儿就熟了。

    我夹起一块入口,肉嫩得入口即化,很香!但似乎又与一般的鸡肉不太一样,先是香脆、再是软糯,最后还有些麻辣的感觉,等吃完了回味又是满口的奇香。

    寂然饭毕,我喝了一口茶水,奇道:“这是普洱?”

    秋语温柔笑着:“娘娘方才用了晚膳,奴婢想着,天冷总要多食荤腥,又添了陈皮与决明子,消垢腻,去积滞,极好呢!”

    窗外有几株枫树,残红片片落索,从薄薄的霜露里透出一丝刺目的暗红,铅云低垂,暗暗压城,有簌簌的响声“扑嗒扑嗒”打在檐上。

    我黯然片刻,静静地望着窗外乌沉沉的天空,道:“天暗下来了。”

    秋语望了几眼,笑道:“娘娘,是下雪了呢。”

    我淡淡一笑,道:“是啊,十月末了,是该下雪了。”

    秋语为我披上紫红色绣祥瑞春桃坎肩,关切道:“奴婢替娘娘换个新的手炉暖暖,再加两个炭盆进来罢。”

    ……

    康熙十八年十月二十五。

    从慈宁宫用了早膳回来,徐徐步入殿中,月影纱以流苏金钩挽起,杏黄色长穗垂落于地,殿内寂静无声。

    随后修剪着一株腊梅,目不斜视道:“卿贵妃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灵雲侍立在旁,答道:“近来倒是没什么,只是惠嫔与宜嫔都说十月已过,菊花该退下了,今早命人将茗湘苑的菊花尽数清除,换成各色的梅花,卿贵妃为此大发雷霆。”

    茗湘苑每一岁的菊花皆是品种齐全的,卿贵妃在秋日常常要去观赏,有一次花匠们见菊花凋零便着手搬除,她极为生气,将那些花匠都打发回了老家。

    我放下银剪子,喝一口木槿花蜜茶,道:“她对菊花的喜爱,与点翠不相上下,为心头好发怒,也是人之常情。”

    冬日里所用的是百福织金锦帘,喜气洋洋,花团锦簇,里头夹着寸许厚的乌银素绒,很好地将殿外的寒气阻隔。

    过些时候千嬅进来禀告,蕴贵人一事有了进展。

    前些日子映雪忽然想起,倪霜曾在一次晚膳以后去上林苑,听闻一对男女在打情骂俏,以为是侍卫与宫女在私会,倪霜正欲转身离去,却隐约听闻那男子称呼女子“月儿”。

    原本倪霜不做他想,过没两日却是发觉启祥宫门口有人盯着,那是蕴贵人身边的太监,这才猛然想起长春宫东配殿的蕴贵人,正是姓毛名承月。

    此举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倪霜还来不及将此事说与我听,自己便中毒薨逝了。

    我当时得知此事,满腹气恼发作不得,重重挥落手边一个茶盏,溅开无数雪片仿佛的碎瓷。

    吩咐千嬅调查此事,那个男子名叫刘睿,与她是青梅竹马,又是旧时恋人,二人被毛父拆散,后来她被父亲安排进宫选妃,刘睿得知也是进宫当了侍卫,两人重逢后死灰复燃。

    千嬅见我只是低眉专注修剪,不放心道:“此事事关皇家颜面,娘娘要如何揭发?”

    忽然想起上次家宴,德嫔跳一首舞,荣嫔婉转一歌,宜嫔与惠嫔琴筝合奏,后宫妃嫔使劲浑身解数,才博得玄烨的目光,蕴贵人倒是与旁人不同,早已心有所属心系他人。

    轻拈初绽的红心腊梅,仿佛一朵血花绽放于指尖,清浅一笑取过雪白纹绢,在胭脂上沾染几下,交给身侧的千嬅。

    漫不经心道:“取个匣子装好了,给蕴贵人送去,不必多言,她见了,自会明白本宫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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